這一邊,美國加州,錢哥和莫楚苦苦思索,自己在“震網國際政治棋局”中扮演著何種角色。那一邊,萬里之外的伊朗,納坦茲的技術人員正深陷離心機故障頻發的煩惱中。盡管最近幾個月已經換掉了上千臺離心機,但工廠目前的運行效率卻只有設計能力的45%~66%,六氟化鈾氣體原料的消耗量遠低于預期。同樣,IAEA的檢查人員也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新生產線從建成到投產過程中的正常陣痛(納坦茲工廠于2007年開始運轉,但后期仍在不斷擴產),還是出了什么其他問題。如果是后者,人們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納坦茲是高密度國際核查的焦點,多路人馬視納坦茲工廠為眼中釘、肉中刺,十多年來,他們一直想方設法把它關閉。
納坦茲古城位于德黑蘭以南200英里,那里有一座13世紀伊斯蘭蘇菲(Sufi)教派酋長阿卜杜勒-賽邁德?艾斯法哈尼(Abd Al-Samad Esfahani)的圣殿。這座圣殿由大量精美的紅磚筑成,還鑲嵌著由鈷藍色瓷磚拼成的復雜圖案,是早期波斯建筑風格的代表作。雖地處卡維爾鹽漠(Dasht-e Kavir Desert)邊緣、被卡爾卡斯山脈(Karkas Mountains)遮擋,但這個高原小城有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山地型氣候,而且到處是天然山泉。長久以來,納坦茲以豐饒的果園聞名于世,最著名的果產就是又大又多汁的水蜜桃。在2002年8月14日,它卻因為另一件事再次出名。那一天,流亡國外的伊朗反政府政治團體“抵抗運動委員會”(National Council of Resistance of Iran,NCRI)在華盛頓距離白宮兩個街區的威拉德洲際酒店(Willard InterContinental Hotel)召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宣稱伊朗正在納坦茲附近建造一處非法核設施。
發布會設在酒店二樓的一個多功能廳,現場來了二十多人,有非政府組織的記者和代表,智庫人士,伊朗國際觀察團人士等等。其中,有一位名叫科瑞?辛德斯坦(Corey Hinderstein)的29歲棕發女士,她在華盛頓科學與國際安全研究所(Institute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Security,ISIS)工作,該機構是一個非營利性的防核擴散機構,正對伊朗等地的核活動進行持續跟蹤。
賓客落座,來自電視臺的攝像師在后排扛起了機器。發言人阿里雷薩?賈法薩德(Alireza Jafarzadeh)立即開始了他的演講。“表面上看,伊朗的主要核活動圍繞著布什爾核電站展開……”他對著一大排麥克風說道,“但實際上,還有很多項目正在國際原子能機構不知情的狀況下秘密運行……今天,我將向各位揭秘兩個伊朗政權成功隱匿至今的絕密項目。”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_37.jpg)
阿里雷薩?賈法薩德
簡單的開場白,把科瑞和其他人的胃口都吊起來了。
布什爾是波斯灣旁的一座海濱名城,在這里,伊朗核電站停停建建,已有三十個年頭。這里也是伊朗向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承認的、三個核設施中的其中一個。IAEA是聯合國旗下機構,負責跟蹤全球范圍內的核活動,以確保伊朗等國不會將民用核設施用來秘密制造核武器。
多年來,伊朗始終堅稱,計劃于2005年竣工的布什爾核電站,百分之百是民用能源項目。但是,關于伊朗境內秘密核設施的傳言經久不衰,比如“有一個秘密的鈾濃縮工廠,可能是用來給核武器提供高純度鈾原料的”。2001年,來自美國和其他外國政府的人士曾告訴科瑞在ISIS的同事,伊朗確實有秘密核設施,但并沒有提供能夠有助于深入調查的更多細節。那么今天,看樣子賈法薩德這些反對派很可能會把這個蓋子掀起來。
嘴唇上留著濃密胡須的賈法薩德,終于說出了這兩處核設施的名字。兩處建造中的核設施都位于布什爾以北很遠的地方,其中一處是位于阿拉克(Arak)附近、喀喇茶河(Qara-Chai River)沿岸的重水生產設施。賈法薩德說:“任何一個希望制造出核武器的人,都明確地希望擁有一座重水反應堆。”
另一處靠近連接納坦茲和喀山(Kashan)的老舊鐵路,是核燃料生產設施。該項目由伊朗原子能組織(Iran’s Atomic Energy Organization,AEOI)和國家安全最高委員會(Suprem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共同發起。為了掩蓋項目的真實目的,他們設立了數家幌子公司,以秘密獲取項目所需原料和技術。其中一家公司名為卡拉揚電力(Kala Electric或Kalaye Electric)。這家公司后來被證實感染了震網病毒。
據老賈說,納坦茲核設施占地10萬平米,已耗資3億美元,始建于2000年,預期數月內竣工,然后由工人安裝設備。這個項目的官方名目是“沙漠治理”。如果這是真的,那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沙漠治理項目,因為就在這個月早些時候,伊朗前總理剛剛作為國家安全委員會代表在此視察,伊朗原子能組織的領導更是每個月都會到喀山這邊轉轉,密切關注項目進展。工人們不得對當地官員談論項目情況。老賈說,因為保密,伊朗原子能組織和喀山地方政府方面還為此爆發了激烈爭吵。項目所在省副省長去現場考察時,遭到有關人員的驅逐。
老賈一邊滔滔不絕的講出大量細節,一邊用手指著房間前面的白板,上面畫著主導項目運行的公司和個人組成的網絡。科瑞快速地記著筆記。核設施的位置、幌子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這些信息,是ISIS得到的第一組鐵證,這些證據可能具有獨立證明伊朗非法核設施存在的價值。
科瑞沒有錯過這個難得的機遇。伊朗是核武器不擴散條約的締約方,并且已經向國際原子能機構承諾:有義務在將核原料置入新建造核設施、使之開始運轉前180天,向IAEA報告,以便接受檢查人員的督導。如果納坦茲核設施離完工還剩下90天,老賈他們的揭露還算及時,IAEA官員可以在核設施開始運轉之前要求入駐。(待續)
人們有理由懷疑,為什么這么重要的情報,能夠逃避頂級間諜組織的多年跟蹤?NCRI是怎么獲得它的?老賈稱,他的團隊通過伊朗國內直接參與項目的線人得到了情報,并進行了詳盡的外部研究與調查。但是,情報來自美國或以色列情報部門的可能性更大。以色列具有通過代理人公開情報的傳統。因為這樣做既可以影響公眾,又能避免情報本身受到國內政局的干擾。以色列是最害怕伊朗擁有核武器的國家。但是,它又不好意思對別國核活動指手畫腳。因為,以色列早就有自己的秘密核武器項目,卻從未將其公開。出于這一點和其他一些原因,以色列總是躲在幕后,而讓西方情報組織、IAEA和類似老賈這樣的團體來在前臺表演。
如果情報的確來自以色列或美國,那么讓NCRI來公布,是個奇怪的選擇。該委員會是伊朗人民圣戰者組織MEK的政治分支,而MEK又是反美、反以色列的反對政治團體。MEK被控在20世紀70年代殺害了6名在伊朗的美國人,還實施了1981年爆炸事件,炸死了包括伊朗總統和總理在內的70余人。1997年,美國國務院把MEK列入恐怖組織名單,但MEK一直試圖恢復其“伊朗政權反對黨”的光輝形象。對伊朗核設施的爆料,無疑將會給它們在美國國會面前加分,有助于達成其政治目標。
以前,NCRI曾對伊朗核項目進行過措辭激烈的揭露,但其中一部分被證實是無中生有。所以,對于新情報的真實性,大家都心存疑慮。老賈說納坦茲工廠是核燃料生產設施,但在科瑞和她ISIS的同事看來,情況并不是這么回事。伊朗已經計劃在納坦茲附近建設了一個核燃料生產設施,所以沒必要在附近建第二家。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暫時認可了爆料的真實性。為了進一步驗證情報,科瑞決定去查看衛星圖像,看是否能找到與老賈所言相符、大規模建設的證據。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81.jpg)
科瑞?辛德斯坦
科瑞已經在ISIS工作6年了,她大學一畢業就來到了這個機構。近幾年,衛星圖像成為各類研究機構可以開放使用的新工具,科瑞也迅速成長為判讀衛星圖像的專家。數十年來,衛星圖像、特別是高分辨率的衛星圖像,一直是只有政府和情報機構才能使用的“特供品”。只有政府或情報機構偶爾決定向公眾公布時,人們才能一睹芳容。直到90年代中期,政府才允許公眾購買衛星圖像,但經常出現買不到的情況。又過了好幾年,人們終于可以看到能分辨出細節的、分辨率為1.6米的高清圖像了。
ISIS是首批投資于衛星圖像判讀和分析軟件的機構,因為他們很早就意識到,這對核不擴散工作非常有用。科瑞第一次進行衛星圖像判讀是在1998年,當時巴基斯坦為了回應印度的地下核爆試驗,先后進行了6次地下核試驗。在衛星圖像專家的指導下,她學會了如何分辨圖像上的像素化目標,還學會了怎樣把二維圖像上的陰影和漸變“解碼”為高清。
發布會結束兩個月后的一天,在老賈公布的細節和相關外部研究的基礎上,科瑞登錄了“數字地球網”——美國兩家衛星圖像商業服務商之一——來搜尋有用的圖像檔案。我們知道,現在的衛星幾乎可以對地球上的每個角落進行不間斷的拍攝,其中絕大多數圖像都可以通過谷歌地球免費獲取。但在2002年,從“數字地球網”獲得衛星圖像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事先委托公司對某地進行拍攝,或者是你要找的圖像,正好是公司出于自身考慮、已經拍攝入庫的,比如公司認為肯定好賣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和大峽谷的風景圖像。單獨委托拍攝圖像的價格是大約1萬美元,已入庫圖像檔案要價3000美元。
數字地球網的用戶界面和谷歌地球類似,當鼠標掃過有衛星圖像的地點時,屏幕上會彈出一個灰色小方塊。點擊這個小方塊,會生成一個分辨率為16米的預覽圖,也就是說,一個像素的寬度對應地面上的16米。如果想看細節,就得掏錢購買分辨率為1.6米的付費版。
科瑞人品爆發,她居然發現檔案庫中不光有阿拉克地區的圖像,還有納坦茲的。老賈沒有提供核設施的精確坐標,所以科瑞必須先在網站地圖上定位阿拉克城,然后以它為圓心、一圈一圈的慢慢向外搜索,直到彈出灰色小方塊。打開圖像(低分辨率),老賈說的重水反應堆設施清晰可見。ISIS幾年前曾在巴基斯坦發現過一個重水反應堆,阿拉克附近這個和它非常相像。
當科瑞搜索納坦茲附近地圖時,發現了沙漠中有兩個地點可能會有核設施。每個地點上方分別有三個小方塊,說明網站提供了高分辨率圖像。似乎冥冥中有人在跟她指路。圖像更新日期顯示,上線日期是9月16日和26日,與老賈發布會相隔數周。科瑞懷疑,這是IAEA干的。去年IAEA剛建成了一個衛星圖像分析實驗室,在老賈放出情報后委托“數字地球網”拍攝衛星圖像,恰在情理之中。
科瑞點開了一個小方塊,很快排除了核設施的可能。上面找不到老賈說的“占地10萬平米”的建筑物,看上去更像一個水凈化廠或污水處理廠。另一個位置更可疑一些。這里的建筑面積更大,有明顯跡象表明正在進行大規模挖掘工作。雖然16米分辨率的圖像有些模糊,但科瑞還是能夠辨別出:在兩層安全圍欄當中,有一大片建筑物,和巨大的土堆。她還看到,只有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意味著這個區域是高度保密的。
她立刻付款拍下分辨率1.6米的圖像,并在判讀工具中打開。她看到,地面上堆放著許多管子,還有用來制作混凝土的碎石“小山”和即將鋪設完成的內部交通環路。緊接著,她發現了一絲異樣。老賈說,納坦茲這里有一座核燃料生產設施,但核燃料生產是一種典型工業流程,應該是有著高高煙囪的地面設施。然而,這里根本沒有煙囪,只有三座正在建造中的大型地下建筑物,和一條坑道與它們相連。這些建筑物已經接近完工。她還看出,場地周圍有一圈圈的環形地帶,暗示這里是未來的地對空導彈陣地。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91.jpg)
高分辨率衛星圖像(來自網絡)
圖像拍攝的時機很好,正好拍下有工人正在交替使用多層泥土和混凝土,將地下建筑物的房頂蓋好。預計幾周之后,房頂掩蓋就會完工,屆時就很難再拍到這么有力的證據了。肯定是有人精心設計了對納坦茲核設施的揭露,以便讓證據在恰當的時機被人抓住。
有兩座地下建筑物的規模都在6個足球場那么大,每一座都用了6至8英尺厚的混凝土墻來加固。伊朗人這么做,顯然是為了應付可能的空襲。通往地下建筑物的坑道設計成U形,而非直道。這也是為了防止導彈從坑道入口飛入、直接命中目標而采取的策略。
科瑞把這些圖像拿給老板看。老板名叫戴維?奧爾布賴特(David Albright),是一名物理學家、前駐伊拉克武器核查員,也是ISIS的創始人。他們現在可以確認,這肯定不是核燃料生產設施。伊朗完全沒必要在地下建造核燃料生產廠,更不會有人會想去炸掉這樣一個工廠。他們推測,唯一能解釋龐大地下建筑物和高射炮陣地計劃的合理原因是,這里就是他們朝思暮想、苦苦追尋的鈾濃縮工廠。(待續)
這是一個安靜的日子,奧利?海諾尼(Olli Heinonen)正在維也納多瑙河畔的IAEA總部辦公,傳來了賈法薩德在發布會上發布的消息。八月是歐洲的傳統“度假時間”,維也納也不例外。海諾尼的老板、IAEA總干事穆罕默德?巴拉迪(Mohamed ElBaradei)正在埃及休假,其他同事也大多不在家。所以,海諾尼,這個五十出頭、戴一副金屬邊框眼鏡、長著娃娃臉和棕紅色頭發的芬蘭男人,收到這條消息時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海諾尼是IAEA安全監視B部部長,接手伊朗這攤事才剛剛三個月。之前幾年,他一直負責北朝鮮和其他亞洲國家的監視工作。這次牽頭伊朗方面事務,算是重返“故土”,因為他在1992至1995年也是在IAEA伊朗核查團隊工作。辦公室地上鋪的波斯地毯,見證著那段時期的記憶。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102.jpg)
奧利?海諾尼
海諾尼1983年從芬蘭一家原子能研究所來到IAEA工作,已成為一名資深核設施核查專家。他擁有赫爾辛基大學放射化學專業博士學位,比IAEA早期較少接受科學訓練的核查人員相比,在學科知識方面具有更高水準。他還以強大自信和堅定信念著稱,這給了那些被核查的國家一個明確的態度:“別想糊弄我”。
當收到來自賈法薩德的消息時,他為其中包含細節的豐富程度感到吃驚。海諾尼已經等待類似消息很久了。和他的同行ISIS一樣,他很快開始懷疑,納坦茲的設施并非燃料生產廠,而是鈾濃縮設施。兩年前,來自政府內部人士告訴他,伊朗在80年代時就曾想辦法從歐洲購買用于制造鈾濃縮離心機的部件。據此,海諾尼一直懷疑伊朗在境內某個地方,藏著秘密的鈾濃縮設施。但他根本不知道在哪兒,而且IAEA在沒有情報根據的情況下也不能對伊朗人說三道四。自從1992年某國情報機構告訴IAEA“伊朗正在設法取得非法核裝備”但卻沒有提供任何細節開始,IAEA一直以來都對來自政府方面的情報持謹慎態度。那一次,IAEA根據情報找到伊朗方面,但伊朗人矢口否認并帶核查人員到核設施去現場核查。核查人員什么都沒找到,只要悻悻離開。
然而,這次的揭秘有所不同。揭秘是公開進行的,所以海諾尼不必隱藏情報來源,內容包括豐富的細節、設施的名稱和地點。這意味著IAEA可以獨立證實這些目標的存在,并據此要求伊朗方面將它們向核查人員開放。
海諾尼拿起電話,撥通了遠在埃及的老板。老板同意他給伊朗方面負責與IAEA聯絡的阿里?阿克巴爾?薩利希(Ali Akhbar Salehi),讓他為伊朗在納坦茲的行為做出解釋。薩利希對信中無處不在的責備口吻非常憤怒,回應說IAEA無權根據一個未經驗證的聲明就來質問伊朗,況且這個聲明是由一個知名恐怖組織發布的。伊朗副總統、原子能組織負責人霍拉姆?雷薩?阿扎加德(Gholam Reza Aghazadeh)告訴IAEA,伊朗不是要向國際社會隱瞞納坦茲的核設施,只是想過一段時間再報告。請IAEA保持耐心,一切很快就會對外公開。到目前為止,他還只是在說,伊朗計劃在未來20年間再多建造幾座核電站,所以需要足夠多的核燃料。他沒有講明納坦茲的設施到底是不是生產這些原料的鈾濃縮工廠,但似乎有這方面的意思。
IAEA繼續向伊朗施壓,要求立即向核查人員開放核設施。經過討價還價,伊朗官員非常不情愿的同意,核查工作從十月的某天開始。等到了日子,IAEA的核查人員正要進駐時,伊朗方面又說暫時還沒準備好。經過商議,又把開始核查的時間定到了12月。結果,到了12月伊朗方面故伎重演。海諾尼懷疑,伊朗方面正在為掩蓋證據拖延時間。
后來,ISIS奧爾布賴特這邊也知道了伊朗方面的拖延戰術。他決定,將手上的納坦茲衛星圖像交給媒體曝光,以此向伊朗政府施壓,促其對核查人員開放。媒體公布衛星圖像后,伊朗方面斷然否認。它的理由,一是這是反政府組織發布的聲明,完全是為了政治目的;二是CNN發布的那些所謂秘密地點照片上光禿禿一片,什么都沒有。為此,CNN于12月12日專門制作了一個專題片,用ISIS提供的高清衛星圖像做參考,宣稱“伊朗據信正在納坦茲建造一個鈾濃縮設施,而這個設施可能是為核武器提供非法核裂變原料的”。伊朗駐美國大使否認伊朗有制造核武器的計劃,并對CNN說:“你們手上所有的衛星圖像”上顯示的,都是一處用于和平目的的核能項目,而根本不是什么核武器項目。
不論怎樣,衛星圖像的公布還是起到了預期的效果:CNN專題片播出后,伊朗官員承諾,將于2月開始迎接IAEA的核查。
雖然,納坦茲核設施是新的,但是,這背后積淀著伊朗對核活動的40多年經營。伊朗核活動源于前國王穆罕穆德?禮薩?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執政時期,那時,美國和西方國家都十分支持伊朗發展核力量的愿望。
伊朗于1957年開始了公開的核活動,并得到了國際社會的認可。美國在日本投下第一顆原子彈已經過去10多年了。那個時期,很多國家都在爭先恐后的加入美國建立的“排他性核俱樂部”。為了引導這些國家的核野心,艾森豪威爾政府出臺了一個“和平核計劃”的項目,該項目的內涵是,如果一國僅將核能用于和平目的,就將得到發展核力量的技術支持。作為項目的一部分,伊朗與美國簽訂了一份協議,將在美方幫助下在德黑蘭大學建造一個研究性的輕水反應堆。美國答應向伊朗提供高純度鈾作為反應堆的燃料。
但盡管美國想方設法限制核武器的發展,還是有4個國家在二戰后陸續踏過了核武器的門檻,它們分別是蘇聯、英國、法國和中國。為了遏制這種瘋狂擴散的勢頭,國際社會于60年代簽署了一份《核不擴散條約》,一方面防止更多國家發展核武器,另一方面削減有核國家的核武器數量。
條約將世界分成了有核國家和無核國家兩種。它還規定,如果無核國家承諾放棄發展核武器,并同意IAEA對核設施進行定期核查、以確保用于民用項目的核原料和裝備沒有挪用于制造武器,那么,有核國家就將幫助其發展民用核項目。這種安排的最大問題,在于民用核項目中的很多組件和設備都可以同時用于核武器制造,這樣一來,很難對一個國家進行有效的監管。正如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漢尼斯?阿爾文(Hannes Alfvén)所言,“用于和平目的的原子能與用于武器的原子能本就是一對連體雙胞胎。”(待續)
伊朗是1968年首批簽署條約的國家之一,1974年他建立了自己的原子能機構,制訂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要在德、美、法的支持下建造20個核反應堆。而這些國家都愿意把核裝備賣給國王執政的伊朗。前兩個反應堆于1975年在布什爾動工,由德國西門子旗下的卡威聯盟公司(Kraftwerk Union)負責施工,合同總額高達43億美元,計劃于1981年支付完畢。
當時就有人擔心,伊朗的最終目標可能是核武器。伊朗國王曾暗示,發展核能的目標并非只是為了發電。一次,他在接受采訪時說到,如果中東地區形勢所迫,伊朗將會在條件成熟時“堅決地……早于某些人設想的”獲得核武器。但美國人對此毫無憂慮,因為他們認為,巴拉維國王是他們的朋友,而且他的政權很穩固,不會有倒臺的那一天。
誰知,這一天很快就來了。1979年,就在布什爾第一個核電站接近完工時,伊朗國內爆發了伊斯蘭革命。革命分子驅逐了國王,擁戴宗教領袖阿亞圖拉?魯霍拉?霍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上臺,而且將布什爾高大的反應堆視為國王與西方勾結的象征。鑒于政局不穩,美國人退出了這個項目,最終德國政府強行要求卡威聯盟公司終止了與布什爾方面的聯系,撤出伊朗。
緊接著的兩伊戰爭中,廢棄的反應堆沒有受到任何保護。戰爭從1980年一直打到1988年,期間伊拉克人至少把布什爾這兩座高塔反復轟炸了五、六遍,反應堆的建筑主體基本被摧毀了。戰爭期間,伊朗革命衛隊慫恿霍梅尼啟動核武器計劃,以抵抗伊拉克及其西方盟友。但霍梅尼認為核武器在伊斯蘭教看來是不詳的,其暴力手段與伊斯蘭基本教義相違背,拒絕了這個提議。但是,在薩達姆對伊朗軍隊和平民使用化學武器、造成2萬5千人死亡、10萬人受傷之后,霍梅尼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他對聯合國不聞不問的態度大為光火,同時深受“伊拉克即將發展核武器”傳言的震懾,最終決定重啟伊朗核計劃。建造一個鈾濃縮工廠就在此計劃之中。
為了啟動這個計劃,伊朗向巴基斯坦冶金學家阿卜杜勒?卡迪爾?汗(Abdul Qadeer Khan)求助。卡迪爾用他在歐洲偷來的離心機制造技術,在70年代中期幫助巴基斯坦建設了核武器項目。卡迪爾早年曾在一家從事離心機研發和生產的荷蘭公司工作,而這家公司的客戶是為歐洲各國核電站提供離心機的跨國財團——由德、英、荷共同出資成立的尤蘭科集團(Urenco)。因工作之便,卡迪爾能夠接觸到離心機設計的核心機密,之后他復制了這些設計資料并帶回了巴基斯坦。他還帶走了一大批供應商,其中一些愿意跟巴基斯坦秘密進行離心機原材料的交易。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114.jpg)
阿卜杜勒?卡迪爾?汗
離心機是高大的金屬圓柱,里面有多個轉速高達1萬轉/分鐘的轉子,能夠將從陸地或海水的鈾礦中提取的六氟化鈾氣體進行濃縮。六氟化鈾氣體通過管道,進入將管道和閥門串聯在一起的離心機級聯系統。當離心機中的轉子旋轉時,離心力會把用于制造核武器的、可裂變的、較輕的鈾235同位素分子和較重的鈾238同位素分子分開。這個過程和淘金非常相似。較重的同位素分子會靠近容器的外壁,而較輕的同位素分子會聚集在靠近中心的區域。離心機外側有充滿熱水的環狀管道,通過水溫的變化使氣體進行垂直方向運動,以實現進一步的分離。收集器將中心區域的較輕氣體抽取到離心機級聯系統的上一層進行進一步分離。同時,廢棄的較重氣體則被轉移到離心機級聯系統的下一層進行進一步分離。下層中有用的鈾235再次上升,無用的鈾238則繼續下降,直到由級聯系統的尾部將廢氣排出。如此循環往復,直到鈾235純度達到預期。
[](http://www.aqniu.com/wp-content/uploads/2015/09/640.webp-121.jpg)
鈾濃縮離心機工作原理
1987年,伊朗重啟核計劃后,官員與一名先前具有工程師背景的德國賣家取得了聯系,而他正是巴基斯坦核武器項目的關鍵裝備供應商。他在迪拜秘密安排了一場聚會,參加者包括伊朗政府官員和為卡迪爾的裝備供應朋友圈。伊朗人以1000萬美元的代價,拿到了兩大箱外加兩手提包的資料。這些資料包括制造離心機的技術設計方案、各種離心機部件的原型、還有一張包含6組級聯系統的小型鈾濃縮工廠的布局圖紙。作為額外的獎勵,這些賣家還給了伊朗人一個15頁的文檔,上面描述了如何將濃縮鈾制成金屬鈾,并鑄造成核彈的核心組件——半球。晚些時候,卡迪爾向巴基斯坦電視臺透露了自己幫助伊朗重啟核計劃這件事。因為,他認為,如果伊朗和巴基斯坦都成為有核國家,它們將可以共同“對抗以色列在中東地區的強權”。
伊朗拿到的離心機資料片段,也源于卡迪爾從尤蘭科偷來的設計資料。在巴基斯坦,這款離心機被稱為P-1型,而伊朗稱之為IR-1型。一開始,伊朗沒有足夠經費來推進離心機的設計,直到1988年兩伊戰爭結束,局面才有所改觀。伊朗開始向鈾濃縮項目瘋狂砸錢,購買了大量高強度鋁材和其他離心機原料,還秘密向中國方面進口了兩噸包括六氟化鈾在內的天然鈾。
后來,卡迪爾給了伊朗500臺P-1離心機的部件,并且為伊朗方面構建一個確保質量的、離心機建造與測試標準化流程提供技術支持。而伊朗最需要的恰恰是這種技術支持,因為他們在仿照巴基斯坦原型機制造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問題。有時候,離心機在旋轉時會失控、崩潰,有時候根本無法運行。直到1994年,伊朗才成功制造出了第一臺能夠“全速運轉”的離心機。
結果,伊朗人指責卡迪爾欺騙了他們。卡迪爾沒辦法,于1996年又把基于尤蘭科另一個設計原型的、更先進的、在巴基斯坦被稱為P-2型離心機的設計圖紙給了伊朗。與P-1相比,P-2效率更高,可以在相同時間內濃縮2.5倍數量的鈾。P-2使用的轉子是由馬釘鋼(maraging steel)——一種比IR-1轉子所用的鋁更加堅固的材料——制成的。
在伊朗推進秘密核項目的同時,其民用核項目也在同步運行。1995年,伊朗與俄羅斯簽訂了一筆8億美元的合約,內容是恢復布什爾核電站的建設。兩國還討論了建設生產反應堆所需原料的鈾濃縮工廠的問題,但克林頓政府介入了這件事,并勸說俄羅斯不要幫伊朗。所以,伊朗只好自己偷偷建設鈾濃縮工廠。
就在此時,歐洲方面也加強了對軍民兩用核原料與核裝備的出口控制。但這種控制對伊朗沒什么影響,反而會使伊朗方面行事更加隱秘。為了保護研究和生產設施不被發現,官員們將其分散到全國的多個不同地區——有些放在軍營里,有些藏在不惹眼的辦公樓和倉庫里。作為轉移工作的一部分,伊朗還將離心機生產項目遷出了德黑蘭原子能研究中心,遷到伊朗原子能機構在德黑蘭工業區買的一塊地皮上,之前是卡拉揚電力公司旗下的手表廠。在2002年賈法薩德召開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曾提到這家電力公司。
1999年的某個時候,就在這個工廠里,伊朗人使用小型離心機流水線和從中國購買的六氟化鈾氣體原料,首次取得試驗成功。這是一個重大的突破,證明伊朗人數十年來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沒有付之東流。此時,伊朗原子能機構的官員們趁熱打鐵,命令工人們開始建造1萬臺離心機,供未來的納坦茲工廠使用。同時,他們加大了從歐洲等地采購離心機零部件和原材料的力度。2000年,納坦茲大型綜合設施破土動工,伊朗人信心滿滿的邁上了通往有核國家的光明大道。(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