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能漂是福
“不就是扯扯淡么,來這里干什么?太浪費了。”
新天地的星巴克里,Python喝了口加了半杯糖的咖啡,清了清嗓子,準備說些什么。但是看了看我這張N年沒見過的臉,皺了皺眉頭,眼睛模糊地癱軟下來,氣若游絲地憋出幾個字:
“真羨慕你啊!”
這幾個字,我在微信里,QQ里見他說了幾百遍。
我都不愿意反抗說“我是個傻逼”或者“我是個屌絲”,雖說這是我的口頭禪,但想當然他聽到后一定會正襟危坐起來大喝一聲“裝逼”然后繼續嘆氣。
所以,我不給他罵我的機會。
“說說吧,說好了的,聊聊你和Scala的事情吧。”
“有啥好聊的?你不是知道我倆掰了么?你回趟太原就是來揭我傷疤的么?”
“是。”
“好,主題是什么?裝逼分子。”
“你說就行了,我記著呢。”
## 人物介紹
>[info] Python(講述者):
> 男,28歲
> 三線城市程序員
> Scala:
> 女,現在應該26歲了吧
> 三線赴一線設計師
## 1
2009年,作為一個量產二本師范大學的畢業生,我通過招聘網站解決了自己的畢業去向問題——在老家的一個地方性網站做程序員。
這網站雖然叫做XXX門戶,但是每日來訪的用戶屈指可數。所以我們為了養活自己,一直在做外包,做企業站。
有一句話叫做“一招鮮吃遍天”,我們的公司用08年的一套CMS[注釋]代碼外加一個第三方論壇做了無數個website。這種代碼層面的復制自然造成了生活層面的復制——早起、坐車、上班、下班、打游戲、睡覺……
有時候感覺這鬼日子還不如大學的時候,最起碼那個時候熄燈以后還有室友可以扯淡,討論生理心理倫理的問題。但是現在,晚上一關燈,就只能在被子里腦補各種白天的未盡興或者人生未實現的東西——錢、女人、本可以超神的那局DOTA。
要說沒有精神追求,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總有一大波人在朋友圈里給你顯擺高尚的精神追求,喂你喝心靈雞湯。但是看過了,喝過了,日子還得繼續。在一個三線城市的所謂的“互聯網”公司里,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不是沒考慮過找個女人。
大學的那個,畢業就分了。分的時候沒怎么痛苦,找幾個哥們兒去學校的后山上喝了頓酒,就過去了。現在回過頭想想,本該利用那段時間干點兒有意義的事情,哪怕是認認真真地喜歡一個人也罷了。可就是打游戲,翹課,壓馬路……
人成長是因為看到之前自己很傻逼。
但是悲劇的是看到以前的自己傻逼,但現在依舊傻逼。
活到11年底,我也還是單著。生活都沒什么質量,就別提愛情有什么質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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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你給我講的那些大道理么?”Python問我。
“不記得了……”
其實我不是不記得了,我是記得太多了,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條大道理。
“該干什么誰不知道啊!可是這里的頂兒就這么高!”Python用手在胸口處橫著一筆畫,“你還能多高?”
我給Python又要了杯果汁。心里又有“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種種想法,但是與生俱來的強大的換位思考的能力讓我推導出這樣一個理論:Python只不過是根據環境選擇了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罷了。
## 2
“這女的腦子有病吧?”
這是我對Scala的第一印象。
當她把電腦端到我跟前,跟我講我實現的頁面比她設計的偏離了幾個像素時,我差點想用開水潑她。
我有一萬個理由潑她。
一,這不過就是一個二級頁面,我都不確定是否有人看它;
二,這不過就是用來應付客戶的所謂的有總比沒有好的某個功能;
三,還有十分鐘就要下班了。
……
“新來的……好吧……她是新來的……”
我跟自己說,沒必要和一個新來的較真,于是修改一下代碼,讓她確認效果,然后提交。畢竟她是個女生,我要表現的至少比公司里其他那些程序員專業些,所以我沒有發牢騷。
不需要我教育她,用不了多久,我身邊的這些同事就會告訴她如何正確地“工作”,那就是,在面對如是的問題時,微微一笑,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個任務,完成就是了,管它什么質量不質量。
我在廁所釋放了下內存,回工位準備撤退。
沒。
想。
到。
這女人竟然準備了至少三個問題等著我解決。
“明天搞行不?”
“明天可能問題更多。”
wtf,沒完了,她可以不諳世事、不明就里,但是不能侮辱我!什么叫做“明天可能問題更多”,在這個大家伙都歸心似箭準備回家的辦公室里,她如此說我?分明是要給這些人在路上談笑風生的噱頭。
“我今天有事,就不搞了。你說有問題是吧?把問題整理好了發郵件給我!”我還是繼續穿我的衣服,“對了,你剛說的這些問題,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
我聲音還算平穩,表現出我并沒有發火,我多紳士啊,我多有內涵啊,但是還是在出門下樓梯的時候狠狠跺了幾腳。
## 3
晚上,當我玩完游戲,準備看一些羞羞的小片子之前,我下意識地查看了下郵件。
臥槽。
就在一個多小時前,一封超長郵件發送到了我的郵箱,是Scala寫的。
此時是凌晨一點多。
“這女的瘋了吧?”
這是我看到這封郵件時候的感覺。
我數了數,大概20多個視覺問題,全部匯集在一個規整的表格里,一共三列:第一列是對問題的描述;第二列是線上效果的截圖;第三列是視覺稿的截圖。
標注詳細,解釋周全,這個女人,大概是用生命在證明:這個跟她合作的程序員是一個不靠譜的程序猿。
沒見過這樣的人。
我準備活動右手的興致一下子土崩瓦解。
本來就是深夜,人容易胡思亂想,我索性就把我的所作所為翻來覆去想個遍。7個小時前,我這個著急回家玩游戲的二逼竟然給這小姑娘布置了個“作業”。7個小時候后,人家圓滿地完成了這個“作業”然后上交給我。
面對這樣一份“作業”,我臉很燙。
人家是對的,我tmd是錯的。
我的廉恥和道德感一下子被啟蒙出來,我發現我原來做活這么糙。我混日子,人家認真干活,我……我……我……
我神經質般地首次在深夜打開代碼編輯器,修復問題,提交代碼,發布。
然后鄭重其事地復制了Scala做好的表格,添加一列,在每個問題的后面打上一個√。為了挽回自尊,我在一個似是而非的問題后面批注了一段話,拒絕修復這個問題,理由是“我認為這樣會讓用戶更方便找到入口”。
我把這修改后的表格回復給了Scala,然后刷刷微博,并且嘗試恢復失去的興致。
我到底在等什么?我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兩點。
突然,郵箱閃了一下。
Scala果然回了郵件,她還沒睡。她確認了效果,只是把我標注的那個問題重新貼了出來,講了一堆道理來證明她的正確性。但她并沒有要求我一定修改,而是在最后寫下了這么一句話:
這個問題我再想想吧,不早了,睡吧,晚安~
## 4
第二天的午飯,我和Scala一起吃的。
我本來想著要給她上一堂人生哲理課,比如:
告訴她工作不是生命的全部;
告訴她其實不必要那么追求完美;
告訴她那樣較真對她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你知道么?這么說吧:
你想過向嬰兒售賣保健品么?你想過坑你自己的父母么?你想過騙自己從十六樓跳下去不會摔死么?
對,你沒想過是吧!這就是我面對Scala的感覺——我覺得,如果我向她推銷我那些狗屁人生價值觀,就——是——在——玷污她!
話就是這么絕!
她送我一本《寫給大家看的設計書》,然后滔滔不絕地說她認為對的東西。我本無心跟她再爭論昨天那個視覺問題,可是她卻不遺余力地嘗試來說服我。
“你多大了?”我問。
“22,不到,21歲9個月。”
“好吧。”
“怎么?”
“我比你大兩歲。”
“那怎么了?”
“沒怎么。”
我仔細看她,發現Scala還是蠻漂亮的。皮膚特別白凈,雖然眼睛不算大,但是至少……那話怎么說來著?天真無邪!
## 5
那頓飯后,哦,不,那夜以后,我的項目質量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到現在也不認為我是被Scala的精神所打動,也不認為是我的程序員修養得到了多大的提高,而是,因為:
我愛上了她!
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想在她面前把事情做到最好。
我屬于那種比較能裝逼(換個詞就是悶騷)的人,所以我比較能夠克制。我沒有直接向Scala發起進攻,我認為那不是我的風格。雖然我是一個喜歡玩游戲,掙的沒花的多的碼農,但是我也是有逼格的。
我還跟自己說過:這女孩兒太嫩了,不適合我。
在我的意淫鑄就的世界觀里,我就是一個放蕩不羈的男人。雖然白癡都能看出來我放蕩個屁,但是我還是感覺,在我的骨髓里,我和Scala不合適。
想想看。Scala太熱愛工作了,而我卻不是那樣的人。雖然我不能說我不喜歡寫代碼,但是我至少能夠保證存有找到我更加熱愛的事業的可能性。但是Scala不是,她的眼神,她的話語,她周圍的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氣都在表征一句話:
我熱愛設計,我要把設計做好!
## 6
我懸在甲狀腺上的逼格,在12年的夏天,經過腎上腺,戳入到我的前列腺里。
Scala那個時候在和我們公司最老油條的程序員Java合作。
Java是那種背著豬頭不認賬的典型不主動不作為不負責型程序員,是做服務端的。他的一個特異功能是,凡是需求,總能被丫擋回去,甭管這需求是新增的還是他忘做的。
那是一個在線商城類的項目,這哥們兒愣是不給提供導流頁的計數接口。
“前端算個假數字糊弄一下就完事兒了,搞這么個計數器多浪費時間!”這傻缺,好吧,這哥們兒——半年前我和他差球不多——坐在工位上就發起了牢騷。
“還是做‘真’點兒吧,畢竟這個計數效果應該是實時的。”坐在一旁的Scala說道。
Java瞥一眼Scala,“這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別瞎摻乎。”
“怎么沒關系啦?這個效果要是假的,那還不如全做成假的。本該昨天就搞好的東西,因為聯調搞到現在,結果最重要的這個功能是個假的,合適么?”
Java來氣了:“你這是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你問問Python,以前這活都是這么干的。是吧,Python?”
我沒叼他。
“你怎么說話呢?”Scala質問。
Java提高了嗓門:“這TMD就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懂不?”
MB了,我當時內心有數以萬計的草泥馬飛奔而過。這個傻缺,對,誰跟他是TMD哥們兒,竟然對著Scala叫囂?
我把凳子轉個圈,“讓你改你就改!以前是我傻逼行不?這次你給我來接口,快著點兒。”
這個油到骨子里的二貨最終還是嘴巴犯賤了:“呦呵?Python,你這臉變得可真快。你瞧瞧你那慫樣,自從來了這姐們兒你都不是你了。”
“老子就慫了!怎么地吧!”我尼瑪當時就拍了桌子。
“你當誰老子?你是不是真跟她搞上了?”
當一個人用一根針戳你時你會疼得躲一下,當一個人用一個鐵錘砸你時你就懵了。對,我就懵了,我說:“爺爺我就跟她搞上了怎么地?傻逼你光吹牛逼不干活你還有理了?”
……
最終,在這種行將扭打的環境中,在眾目睽睽的驚愕中,Java提供給我一個即時的計數接口。
……
于是。
那天晚上。
我上了Scala。
……
先是喝大酒,喝了好幾百。
然后,我們在Scala租的房子里,做愛。
現在想想,太快了。我不是指射,而是指戀愛。早上的時候還見面寒暄打招呼,晚上就胴體相貼坦誠以待。回想一下,還挺感謝Java那個傻逼,要不是他,估計我的逼得裝到猴年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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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la看上你什么了?”我問Python。
“JB大活好。”
“滾尼瑪。”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善良吧。閉嘴,別噴我。你看看,我身邊這些不開化的程序員,誰當時能理解她?”
“那是因為你喜歡她。”
Python無言以對。
## 7
和Scala上床那天是12年的5月25日。
和Scala分手那天是13年的2月16日。
我們在一起一年都不到。
這段時間可能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充實的幾個月了。雖然我們直到分手也未曾真正同居,但是我們在一的時間是足夠長的。每天早上對于大多數情侶來說是連續一個白天見不著對方的開始,但對于我和Scala來說,是膩歪在一起的開始。
但是,Scala,就如同我接到她發我的第一封郵件時我對她的判斷一樣,她是一個目標清晰,有自己追求的女人。
在這個落后的三線城市中的所謂的“互聯網”公司待了一年多以后,她決定去更牛逼的地方闖一闖。
換做別人,我可能會覺得那是一種前途未卜的嘗試。但是對于Scala,我卻對她充滿了猥瑣蹩腳難堪痛苦撕心裂肺的——信心。陶喆有首歌叫做《小鎮姑娘》,就是那種感覺——
“自己矛盾的私心讓我每天憂愁。”
呵呵。
只好就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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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我家里的狀況,也是沒辦法的事情。”Python講到這里,把頭埋在了杯子旁邊。
作為Python的朋友,我有必要用第三人稱來替他訴說他的“苦難”:
Python母親身體不好,他不能離開他媽,所以他只能離開Scala。
結束一段愛情的,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 8
戛然而止。
這個故事,沒有針對愛情本身的甜蜜的敘述。因為這段愛情只有一個激情的開頭和一個無疾而終的結尾。
Python這個男人,這個程序員,這個按他的話來說是“朝不保夕”的奔三80后,在喝完我三杯水后,送我一句話:
“你不是漂在北京么?能漂是福!”
我有我的痛苦,但顯然,不是這個故事的主題。
這個故事的主題是: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