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房子面子日子
Haskell得知我要采訪他時在QQ上對我說:
“我和Simula的事情很簡單,沒什么可說的,純粹就是因為房子的問題。”
當時我正抱著筆記本,筆記本放在團起來的被子上,被子放在我盤起來的腿上,腿放在連床單都沒有的床墊上,床墊放在吱吱呀呀的木頭床上,木頭床放在破爛的地板上,地板在一個三十多年的小區樓里。
我心想,一種能夠摧毀愛情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的物體,我花4000多元租它也算值了賺了心滿意足了。
“這不簡單,這就是我要的!”,我飛快地打字,“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吧,我去找你,吃烤鴨。”
理論上來講,我應該會見識到無數因為房子勞燕分飛的情侶。因為我在北京上的大學,在北京工作,在北京生活。但是“不巧”的是,好像至今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碰到過這樣的一對。
Haskell彌補了我心中的遺憾。
這不是幸災樂禍。
## 人物介紹
>[info] Haskell(講述者):
> 男,27歲
> 創業公司手機客戶端程序員
> Simula:
> 女,Haskell前女友,90后
> 舞蹈演員
> Alice:
> 女,Haskell現女友
> 設計師
## 1
現在想想,從我的第一次戀愛(事實上只有三次)開始,我就一直處于“攢人品”的狀態,持續了二十多年。
掐指一算,能夠度量我和那個女孩兒在一起的時間長度只有兩個半小時。兩個半小時,這是一場演唱會的時間。而所謂的“在一起”,也不過是我思想上的“在一起”。
在那兩個半小時里,我站在周杰倫演唱會的場地門口,興奮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就好像天不是繼續黑暗下去而是要亮起來一樣。我告訴我自己,等她出來,我們就可以親吻擁抱在一起,結束我從中學開始持續到大二的虐心單相思,坦途,迎接我的絕對是坦途!
值得,太值得了。我勒緊褲腰帶為她買的門票想來是真的把她送往了快樂的世界,依稀能夠聽見那是《園游會》的調調,“雞蛋糕跟你嘴角果醬我都想要嘗,xxxxxxxxx,這個世界約好一起逛……”
我好開心,女孩兒說她已經和那個捷足先登的家伙分道揚鑣,而我,就是那個男人,拯救她于水深火熱的男人。
哈哈,她出來了,她在打電話。
她看到我,按掉手機,說:“Haskell,我要回去了,Bug在找我。”
“Bug?你還找他干什么?不是分手了么?”
“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還沒斷,Haskell,謝謝你,我要走了。”
就這樣,女孩兒走了。
那個時候還不流行草泥馬,我只想說,那剛才蹦蹦亂跳的小鹿們現在已經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禽獸,在抓撓我脆弱的靈魂。
看著她絕塵而去,我只能悻悻向學校走去,路上回憶蔓延。
女孩兒,還記得高中時候的那二百塊錢么?
那個時候,你亂花錢,把學雜費用光了,怕回去被你爸媽罵,你求助于我。我向我的鐵或者不鐵的哥們兒們東二十西十塊地給你把缺掉的二百塊錢補上。
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早上我不吃飯,中午三塊錢的熱干面,晚上炒飯就著白大米(對,你沒看錯,一元炒飯還有免費大米)以及免費咸菜,這就是我的熱量來源。
盡管你把這當成天經地義,絲毫對我沒有任何態度上哪怕百分之一的改變,我也覺得很高興。我不氣不餒、堅定不移、矢志不渝地追隨你,一直到現在,到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我燃起我最后一點點的小宇宙,回到宿舍,打開電腦,想問你究竟為什么。
而你。
竟然。
把我QQ拉黑了!
## 2
在我喝光了宿舍所有的酒后,我放棄了那個女孩兒。但我還是沒放棄那個傻X的自己,實踐證明,后續我還是有可能栽在同一個Bug上。
墨菲定律——會出錯的事情總會出錯。
說的就是我。
我和Simula的感情的開始劇情很老套。
我們老家在一起,她很早就去了北京,在我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她已經在北京某劇團當舞蹈演員。
“天啊,我的電腦壞了。”
在她短信我這句話之前,我已經和她在網上聊了很長時間。自從我被上個女孩兒拉黑以后,是Simula讓我沒有放棄QQ這只爛俗的企鵝。
在預支了兩個星期的生活費后,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跑去北京。從披星戴月,一直到艷陽高照,我艱難地摸到她住的地方,叩響了她家的門。
如愿以償地修好了她的電腦。
當天就又坐著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奔回了學校。
坐在硬座上,我感動了世界,感動了自己,看來,也感動了Simula。至少她沒拒絕我,嗯,我在內心聲明了一個變量:
[代碼]
邏輯如此嚴謹,以至于回到學校后,我奮不顧身地投入到志向涌入北京的待就業畢業生的大潮中。找準機會,兩千多塊錢的工資,我就把自己賣到了帝都。
在我有限的過去的生命里,所有想當然的沖動都會讓我成為炮灰。但是這次沒有,我和Simula成功地走到了一起。
接下來的就是工作上的逆水行舟。
北京這個地方,沒來過的人都覺得好,來過的人都tmd想回去——說的就是我。
Simula工作的地方比較靠近市中心,而我上班的地方在簡直就要到通州的東邊。沒有地鐵,只能坐公交車。每天早上不到7點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吃完早飯,擠在一堆彌漫著雞蛋灌餅、煎餅果子和韭菜盒子味道的人群中,不用刻意站立,有人會幫你站好,被動地不由自主地行進到距離公司還有兩站地的地方,然后步行到偏僻的寫字樓里。
再重復一遍,兩千多元的工資,支撐我每天在路上來回長途奔襲三四個小時。然后就是寫代碼、寫代碼還是寫代碼。
回憶那個時候,是什么讓我支撐起那份一線城市三線工資的樂觀?
是Simula。
但是,從那時(2010),一直到去年(2014),我的樂觀在不斷被摧毀。
不斷被摧毀。
## 3
跟Haskell聊Simula的時候,我一直試圖在他們的故事里穿針引線,用一種連貫的方式敘述下來。但是似乎找不到那個線頭,Haskell和Simula的問題就像是一簇射向最終問題的箭,落點不一,扎向了每一個可能犯錯的地方。
你們知道的,揭一個人的傷口最好還是不要連皮帶肉一起拽下來。每當我細追某個沖突或者問題的原因時,Haskell對烤鴨的態度就從大口朵頤轉換到味同嚼蠟。
所以,從這小節開始,我決定寫一系列的小場景,來還原Haskell和Simula分手的原因:
### 3-1,無法同步的時間
“在哪里?”當周六早上起床看到身邊空無一人時,我拿起了手機,習慣性地輸入了這三個字。
“在排練。”
事實上無論是早上、中午、晚上、甚至凌晨,當我找不到Simula的時候,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收到這樣的回復。
說實話,我挺心疼她的。
一個女孩子,二十出頭,吊威亞,半夜被叫起來為了趕場排練節目,真是辛苦。有的時候,當我看見她身上被勒出的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時,我都想說一句:““md,別干了。”
但我無法說出口。畢業的頭一兩年,我的工資始終在溫飽線上徘徊。當我“愧疚”的時候,我只能單獨一人把自己卡在床頭,接點私活,掙錢養那個我不知道啥時候能組建起來的家。
就是這樣日復一日的顧影自憐和憐她,我們接觸的時間越來越短。
周末我休息,她在工作。
工作日我在工作,她卻隔三差五的休息。
節日?從來不知道節日的意義,或許是買一張她參與的舞臺劇的門票,為的是那多則十多秒少則兩三秒的眼神接觸?
有一次我坐車上班的時候,聽一個人吐槽需要坐班的工作是如何如何不自由的時候,我在心里點了一百個贊。
點完我就開始想,我次奧,昨天的代碼寫到哪兒了。
### 3-2,無法匹配的興趣
“看看我養的魚吧,看看吧!”
當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好了那個色彩斑斕的配合各種魚種的燈箱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和Simula分享
“別吵,正看片呢!”
她頭也不回地盯著筆記本上不斷發出“阿拉搜”和“擦拉黑”的水木月火土日金曜劇。
我沒多問,知道問了她會心煩。
于是我坐到房子的另一個角落打開我自己的筆記本,準備玩一盤游戲。要知道,這一周,除了寫代碼,接私活,折騰魚缸,就剩這一點點的時間讓我娛樂下了。
就在我即將沖上高地準備一展雄風的時候,身后傳來了Simula的聲音:
“玩玩玩玩!就知道玩你那破游戲!干都不干點正事!”
當時我就氣急敗壞了,失去了對鼠標的掌控力,三下五除二就被拍死在敵人的防御塔下(本書已經提到了兩次也將不止兩次會提到的這種游戲,名字叫DOTA,全名叫剁她,意思就是在玩的時候很可能就剁了她,但是一般來講,對于程序員,沒這魄力)。
“傻X!”隊友說。
“傻X!”Simula不屑地瞟了我一眼,繼續觀賞她的歐巴。
瞬間我就覺得竇娥附體了,我打算和她理論,但是結果肯定吵不過她,于是我合上筆記本下樓散步。
PM2.5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肺泡,我走到電影院門口,看見《后會無期》正在上映的海報。想起每次我們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她睡覺的樣子,我就感覺我的人生更加迷茫了。
不對!當我細看那海報,馮紹峰、陳柏霖還有鐘漢良還是蠻帥的嘛!也許Simula會喜歡這片子的,要知道我一直覺得維系我們之間感情的是我這張神似李易峰的臉。
為了避免Simula在電影院的黑暗的環境中睡去。第二天上班,我就花了一個小時下了一部占了我半塊硬盤的《后會無期》。
晚上,我準備好自制的小吃,連上高清電視(在這個場景里,我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文會詳表),溫柔地對Simula說:“來看片吧,后會無期。”
“不了!今天xxxx更新,我得追劇,你自己看吧。”
然后,那一天一直到上床,我和Simula都在“后會無期”。
### 3-3,婚禮、理想的婚禮
在我和計算機進行交流的時候,Simula正在和人進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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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危險的不是計算機開始像人一樣思考,而是人類開始像計算機一樣思考。——西德尼·哈里斯(Sydney Har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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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我是特殊癥候群的一份子,還是我跟人打交道太少了,真的像計算機一樣思考了,我和Simula總會因為某些觀點產生爭執。這些觀點,對于我來說是來源我自己,而對于她來說則來自于她的朋友們。
特別是“婚禮”、“聘禮”和各種不講理。
“你看,xxx在老家辦的婚禮。五星級酒店,請了xxx人,車有xxx輛,去了xxx個地方,一共花了60萬。”
一系列“xxx”被我耳朵屏蔽了,但是依舊沒能屏蔽最后“萬”字前面那個60。
Simula的那些嫁給富二代的朋友給她樹立了一個又一個在我看來高不可及的目標。60萬!不如割掉我左邊的大蠶豆吧!突然想到印度北方錫克族女人殫精竭慮如何讓嫁妝多到不失面子的風俗習慣,那種身為男人種族和國界上的自卑感從心底襲來。
看我沉默了半天,她又說:“咱們老家那里便宜,但是也不能太差勁吧,至少應該xxxxxxxxxxxxxxx吧”。
我仔細盤算了下她所謂的“xxxxxxxxxxxxx”,度量衡應該是20萬吧。
幾乎每天,我們都會在這個問題上掰扯半天,掰扯到她上床睡覺,掰扯到我終于可以安靜地打開電腦處理我接的私活。
讓事態更加嚴重的是,對于這些問題,Simula的抱怨已經從有意識轉向無意識。無意識是指在任何時間、任何場所、任何第三人或者第三人們在場的情況下她都會抱怨。而我呢,卻無法無意識地回應她的抱怨。
王自健不是有個段子么,說懲罰騷擾電話的最佳方式就是把電話撂在一旁,不斷回應“啊”、“這樣啊”、“還有什么”之類的話,完全不占用大腦任何工作量,直到把打騷擾電話的人逼到口干舌燥、精疲力盡。因為打騷擾電話的有規定,客戶不掛你電話你就不能掛客戶電話。
我的感覺就像這樣,卻又不是這樣。
每天應對無數“騷擾電話”,但卻還要認真聽、仔細聽、用心聽。聽完還要有積極反饋,否則我的錯誤就會從“無能”拔高到“自私”最后升華到“狠心”。
有時我就在想,如果能一直寫代碼,那就一直寫代碼好了,至少二進制是非黑即白的。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判斷不是通過可靠的“斷言[注釋]”時,什么行為都能成為萬夫所指的借口。
### 3-4,無法逾越的那條溝——房子
如果說前面的這些什么都不算,就當我是“賤人就是矯情”,但是房子的問題我真的就無能為力了。
12年的時候,當我拿著父母辛苦攢下的40萬,外加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點積蓄,在北郊買了一套一居室時,交錢的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壯士赴死但死而無憾的慷慨。
“有房子就行,至少得有一套房子。”
Simula是這么說的。
所以,盡管地界偏僻(但好歹也屬于泛中關村軟件園居民區),盡管戶型微小,盡管在父親打給我錢的時候語氣中同時存在著希望和無奈,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買了這套房子,并且房本上單單寫了她的名字。因為我知道,如果沒有這套房子,Simula會像她時常跟我描述的那樣,在“毫無安全感”的世界中凋零下去。
但是,就像糟糕的設計會導致項目的開發越來越困難,“毫無安全感”這種設定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大。
“我們結婚吧。”
在我擁有了這套房子后不長時間的某天,我提出了這個之前提出過很多遍的“設想”。
“拿什么結?就這套房子么?以后有了孩子住哪兒?父母來了住哪兒?婚禮你考慮過沒有?聘禮呢?”
好吧,我承認,冥冥之中我就已然感覺到Simula會這樣,慣用她那脫于口的十八般武器戳我的心頭。但是最最最最最最致命的一擊還是她接下來的話:
“身為一個男人,一點都不知道掙錢攢錢,跟你這么下去還有什么希望?”
蒼天大地,試問,若我不知道掙錢攢錢,那每夜案牘勞形接私活的程序員難道是二次元的Haskell?那每個月我省吃儉用雷打不動留在卡里的5000元工資難道是天上的餡餅?
這種侮辱損害就好比這個Bug不是我的,但卻被經理指著鼻子說我如何如何不靠譜,但是卻又不能完全類比。之于工作,我可以大喝一聲“老子不伺候你了”,然后揚長而去。之于Simula,我該怎么辦?
在反反復復面對同樣的問題的糾結中,我選擇了兩個字:
分手。
## 4
“你確定你要分手,想好了哈!想好了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Simula在聽到我提出分手后對我喊道。
她這種無論處于什么境地都擁有的磅礴底氣完全出于我的無數次妥協,她會認為我一定會回來跟她說“原諒我”,一定會“想開了”繼續粘著她。
但是,這次,我決絕了,義無反顧了,壯士斷腕了!
我們真的分手了。
她的假設沒錯,我是心腸軟的那一個,她是有恃無恐的那一個。所以,就在前幾天,她轉房子給我辦手續的時候,我也還在猶豫,如果哪怕她有一點點的自我檢討,我也許會繼續跟她走下去。
但是沒有。
她,還是那個趾高氣揚、瀟瀟灑灑、活在理想世界的她。
我,依舊是那個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活得有點朝不保夕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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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Haskell,你的這段感情給你最大的教訓是什么。
他回答了我三點:
一,無論如何都要找一個志同道合、志趣相投、心往一處去勁兒往一處使的人;
二,無論如何都不要卑微地去愛,去用“無所謂”遷就對方;
三,該結束的應該早點結束。
## 5
好在,生命里遇到了Alice!
二十多年的人品沒有白攢。
當我來到這家創業公司,遇到了一個會彈吉他,會做手工活的女設計師,我覺得我沒有白活。
我們都是“手藝人”,當她為我的macbook pro縫制了一個精美的內膽包的時候,我正在制作新的魚缸燈箱。當然,我還準備把我的鋼鐵俠的手辦頭盔再更新一下,我的生命里缺少這種“鐵”的氣質。
相互匹配的人生沒有太多值得渲染的東西。我和Alice在一起的半年里沒有吵過一次架,盡管我們相處沒多久就住在了一起,但好像在一起住了很久一樣。
她彈琴來我唱歌。
我寫碼來她出圖。
她縫包來我養魚。
我手辦來她栽花。
對咯,Alice還會打籃球,而我正好喜歡打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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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聊天的話題轉移到Alice的時候,Haskell的胃口大好,很快烤鴨旁邊水煮魚底部的豆芽就都不見了。
“我們應該下半年就結婚。”他說,“房子這套我會賣了,跟她合起來首付買套大的。”
“婚禮呢?”
“她說婚禮聘禮什么的無所謂,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足夠了!”
我感覺這貨一定是讓幸福感洗腦了。
可憐那裝盤用的水晶蘿卜片,也被他一片片揪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