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魯已經漸漸成為怯綠連號上的一個名勝。她能隨口幾句話把水手們逗得發了瘋似地賣力氣干活,也可以使他們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鐵木真說:“天知道,有一天你會造起反來,自己當船長,而把我關進你那間小黑屋里去。”瑪魯就跟他嘻皮笑臉,說住在小黑屋里能使他的黑臉蛋變白一點,最終變成皮膚雪白、紅頭發、藍眼睛的大美人。
自從偷偷問過馬明那幾個中國字之后,瑪魯已經絞盡腦汁琢磨了好久,沒有辦法,她從小讀書就不太能干。而馬明又只認得其中的五個字!
可惡的鐵木真,他既然會說中國話,大概也能認識很多中國字吧?
瑪魯前前后后考慮了事情的利弊,決定去問鐵木真。
她既然已經遭受過第一次以色相誘惑蒙古蠻子的慘敗,就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了。瑪魯把紅頭發編成辮子,借了一個身材最小的蒙古水手——也即桅桿了望手的.
鐵木真在船長室看到瑪魯的打扮時,哈哈大笑。瑪魯惱怒地把頭發拆散。
“有什么好笑的?人家想讓你看看蒙古女人是什么樣子嘛”
鐵木真喘息著說:“蒙古女人我見得多了。就是沒見過這么窩囊的。”他嚴肅起來,“說吧,你找我想談什么事情?”
瑪魯笑著挪到座位上:“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我有事呢?”
“憑我對你的了解。”鐵木真說,“快點說吧。”
瑪魯說:“上次從鯊魚肚子里找到的酒瓶,你還記得嗎?”
“你忘了嗎?”
“你記得就好!”瑪魯半低著頭,玩弄著手指。
過了一會兒,她從懷里掏出幾張紙來:“瓶子里有張海圖,上面寫著字,我不認識,你看你是不是”
鐵木真說:“小姐,要請教問題就得拿出誠意來。我不看這些抄寫的字,我要看原文。”
“原文原文啊是呀。原文”瑪魯的聲音漸漸變得像蚊子一樣。
鐵木真說:“原來的海圖,你應該還保存著吧?”
“是!保存著呢。”瑪魯說,“你要看嗎?我去給你拿”
她過了一會兒就從自己的小黑屋回來,拿著那個瓶子和瓶中的海圖。
鐵木真展開圖紙審視著:“是中國文字,你當然都不認識。”
瑪魯抱著一線希望問他:“那么你是認識的啦?”
“我也不認識。”
瑪魯癱在了椅子上:“哎呀!那我何必要問你呢?還費盡心血打扮了來招你恥笑”
鐵木真說:“雖然我不認識,但是咱們船上有個會說中國話的人哪。馬明,我們可以問問他。”
瑪魯差點說出來:“馬明也不認識。”但是她沉住了氣,等著鐵木真派人把馬明叫到船長室里。
馬明看看那張海圖,又看看瑪魯,似乎有點懷疑,瑪魯的心提到了喉嚨口——還好,這個男人很君子。他什么也沒說。
鐵木真問:“馬明,你認識這些中國字嗎?”
“認識幾個。”馬明一個個地指點著說,“寶,萬,生,石,塘其它的字就不認識了。”
鐵木真皺著眉頭:“你認的字可不太多啊,這不是‘船’字,這不是‘嶼’字么?”
“這兩個字太難,我認不得。沒想到船長你倒認識。”
瑪魯眼睛一亮說:“好啊!鐵木真,原來你說不認識中國字是耍我!”
“我小時候有位家庭教師教我學習中國字。”鐵木真笑道,“馬明也一定學過。”
馬明卻說:“不,我認識的中國字很少。我記得麻林地的家里有張同樣的圖。那張圖和這張,也說不出哪一張是副本。”
瑪魯真后悔當時沒有把海圖拿給馬明看。只聽他說:“當年,三寶太監船隊行至萬生石塘嶼,有一艘寶船觸礁沉沒了,因為船上有很多外國進貢的寶物,所以,鄭和總管命人畫了這張海圖,標明沉船的位置,以便日后去尋訪。”他興奮得滿臉發紅,“我爺爺經常拿著這張圖給我講,說他以后要去尋找那艘沉船。太好了,我們可以按照海圖去尋寶。”
鐵木真說:“我們沒有時間做這個游戲。得趕快到中國去。”
馬明說:“可是,這個萬生石塘嶼就在中國旁邊呀。”
瑪魯在鐵木真耳邊說:“那是鄭和寶船的沉沒處,寶船呀!你想想看——且不說上面有多少戒指、項鏈和耳環,只把一艘寶船挖出來,就足夠裝備一支軍隊呀!”
鐵木真笑了:“那就去吧!”
于是這艘滿載著意大利—蒙古混血兒的三桅快船就像一支輕劍,插進了印度洋的腹心,向著古老的中國駛去。
印度半島像一顆牛的心臟懸在牛腹當中,而這“腹部”就是號稱可以作為西方人征服世界的基地的印度洋。達·迦馬率領的葡萄牙船隊此時已到了目的地。這位年輕貴族滿面春風地邀鐵木真喝了一次酒,跟瑪魯告了別。然后,他的三艘船就開進了古里國繁忙的港口。對他來說不幸的是,港口中已經排滿了阿拉伯船。
馬明對鐵木真說:“我爺爺來過這里,跟著大明船隊,葡萄牙人會一無所獲的。”
“為什么?”瑪魯問。
馬明惋惜地搖了搖頭:“他們的場面太小了。我爺爺回憶說,大明船隊進港前放禮炮,寶船上所有的大炮一起轟鳴,整個港口都被震動了,大海上硝煙彌漫。永樂爺賞賜給番邦的東西從船上運下來,車推人抬,絡繹不絕,把古里國王的庫房都堆滿了。不小心被打破的瓷器碎片都可以鋪一條路。你們看葡萄牙人的船上,除了大炮就是炮彈,他們這哪里是想做生意,擺明了就是準備搶劫。”這個黑黝黝的東方人一邊說一邊做出他那很有特點的表情——溫和地責備。
無論如何,一路上常隨左右的旅伴現在離別了。鐵木真也無暇去設想葡萄牙人以后的遭遇。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在古里港口上買了一批貨物后,他們拿出鯊腹中找到的海圖。怯綠連號向萬生石塘嶼開去。
印度洋上的初夏很熱。蒙古水手們大喇喇地滿不在乎,經常“光來光去”,腰間系一塊布已經是他們的“盛裝”了。瑪魯開始后悔自己轉到怯綠連號上來了。她總是對鐵木真抱怨:“你也不管管你的水手們,他們就快什么都不穿啦!”
鐵木真說:“船長管不著水手的衣服。”這時候,他正跟馬明研究宋代的“床弩”怎么制造。
瑪魯氣得不行,就開始行動。首先,她用黑綢子裁了兩個小圓片;然后,她找到兩根細鯨須——那個時候的女士們隨身攜帶這類東西——為小綢片做了個兩個小框;最后,她用絲線把它們縫綴在一起。在一個晴朗的午后,她來到甲板上,當眾拿出這黑綢小衣物,抖了抖,把它戴在——眼睛上。蒙古大漢們驚訝地望著她。
“罪人們哪!你們這個樣子會使你們的祖先蒙恥!”她拄著一根長棍,在甲板上一邊摸索著踱步,一邊大聲說道,“我都替你們害羞!所以我只有當個瞎子啦。”她來回在甲板上橫沖直撞,因為她是“瞎子”,所以她用棍子抽打在水手們的身上,是情有可原的。半天下來,幾乎所有水手身上都留下了瑪魯的杖痕,其部位視她的心情而定。
吃晚飯時,瑪魯還戴著那黑綢蒙眼巾。鐵木真說:“瞎姑娘,你可以見見天日了吧,雖說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瑪魯說:“不,我還沒有氣過,你要安慰我才行。”
鐵木真說:“你不需要安慰,我的水手們才需要。”
“我什么都看不見,在用棍子探路的時候碰到了他們,有什么了不起的。”
鐵木真笑著說:“把你的遮眼巾給我看看?”
“不,不給。”
“我才不信你什么都看不見。”鐵木真說,“你打人的動作很準確,是有目標瞄準的。我猜你隔著綢子看見了外面的一切。”
瑪魯臉一熱,把眼睛上的遮蓋物取了下來:“打你的水手,你心疼了?”
鐵木真說:“不,那些家伙確實有點放肆。借你的手給他們立點規矩也好。”他在低頭吃東西的時候又小聲說了一句,“我不想管得那么瑣碎”
“所以你需要一個女人。”瑪魯沒走腦子就說了這么一句,然后突然滿臉通紅。她又拿起黑綢眼罩,戴在了臉上。
“喂!叉子伸進我的盤子里啦,小心我的刀!”過了片刻,她大叫道。
以后瑪魯只要看見水手們不穿衣服,就使出這一招。幾次過后,怯綠連號上的風氣大見文明。
誰會想到,瑪魯的這種做法在另一個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不論什么人,不穿衣服就無法帶武器。水手們養成穿衣習慣之后,可以隨時保持在戰備狀態,對怯綠連號的安全大有保障。
這種效果在不久后的海戰中體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涼快的早晨,水手們一是因為氣溫比較人性化,二是擔心瑪魯的棍子,所以都穿著衣服。而馬明因為在麻林地那非洲的酷熱里過慣了,對印度洋的小暑覺得無所謂。他倒是衣服整齊——這個人從來都是整整齊齊的,哪怕是在做木匠活兒的時候。
鐵木真在船頭看著海水,告訴瑪魯說,馬上就要出印度洋了,而北方那云一般廣大的陸地,大概就是中國。
“那是暹羅國。”馬明說,“要去中國還得穿過三佛齊北邊的水道,并且經過占城。”
鐵木真說:“你怎么知道的?”
“我爺爺告訴我的。”
剛剛說完,船體就轟然向左側偏倒,馬明連忙抱住船頭的木制圣母像,瑪魯倒在了鐵木真懷里。她滿臉通紅,但為了減輕自己的尷尬,故意對馬明說:“你敢抱圣母?這可是褻瀆啊。”
馬明彬彬有禮地說:“小姐,我信清真教,而我們的教是反偶像的。這只不過是個木頭而已。”
瑪魯剛想看看鐵木真對自己投懷的反應,就發現他已經離開了船頭,跑去拿刀了。
“所有人準備戰斗!”他邊跑邊喊,“接舷戰,敵人在下面!”
水手們紛紛拔出刀來,他們應該感謝瑪魯的訓練,否則反應沒有這么快。
敵人果然是從下面來的。一艘油黑發亮的船,又長又窄,顯得很邪惡,它正從海底浮出水面,白色瀑布一樣的水從它的兩側奔瀉下去,它的肚腹里面伸出兩排長而鋒利、不斷搖擺的鋼矛,遠看好像巨大的蜈蚣。而船尾部則嵌著半個圓輪,轉動起來大概可以把船向前推進。
船首突出著一枚險惡的撞角,正是它剛才撞中了怯綠連號。瑪魯心疼地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想發現有沒有撞傷。馬明拉著她說:“小姐,你這樣太危險了,敵人會傷著你的。”
瑪魯說:“你別管我,我要看看我的船!”
“這不是您的船,是鐵木真的船。”
“他的就是我的。”瑪魯說這話時連想都沒想。馬明莫名其妙地念著:“他的就是你的”
敵船側肋的鋼矛阻擋了接舷戰。而且它這么硬梆梆的一塊,即便水手們跳上去,也找不到可殺的敵人。鐵木真大叫:“左滿舵撤離!離遠一點用炮打!”
但敵船仿佛猜到了他的戰術,怯綠連號剛剛離開,那大黑船就沉進了水底。它一定是在水下跟著怯綠連號,因為不久之后,當怯綠連號停下來尋找敵蹤時,又遭到了它的攻擊——它突然浮出海面,用撞角沖擊怯綠連號。
鐵木真屬下的水手們熟練地操著船,躲避敵人的撞擊,但這完全是逃跑,不是蒙古騎兵的做法。所以他們過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有人拿出火槍來向敵船射擊,有人射箭。但子彈和弓箭都射不透那烏黑油亮的甲板。
馬明憂心忡忡地跪在船頭上向天祈禱。這是他在非洲學到的毛病。他祈禱一會兒,抬頭喊道:“鐵木真!打不過它就逃吧!”
瑪魯忽然靈機一動,說:“這是黃金同盟的潛水船,用人力踏動槳輪行駛,它的速度沒有咱們快,而且不過多久就要浮上來換氣!它換氣需要時間,所以”
鐵木真不必她再提醒,命令全速撤離。怯綠連號的三張帆乘著不大的海風,仍然比敵人開得快。沒多久就遠離了潛水的黑船。鐵木真望著遠處水下那黑色的影子,叫射手在弓上搭了火箭瞄準。潛水船果如瑪魯所說,浮出水面來換氣。怯綠連號上亂箭齊發,射得它如火刺猬一般。這潛水船為了在水下滑行迅速,表面上涂了油,見火就著,不一會兒就燃成一個火堆。敵人不敢再換氣,直接沉進水下。火也被浸熄了。鐵木真命炮手瞄準射擊。
敵船潛入水里不深,炮彈應該能打中。怯綠連號上的二十門炮一齊噴發出火焰,遠方海水沸騰,緊接著漂起大堆破碎的木板和輪軸,還有人的尸體。
瑪魯望著敵船的殘骸,小聲說:“我就知道這種烏龜船根本沒有戰斗力他們怎么還要造啊?”
不料馬明在旁邊聽到了她的話,問:“他們是誰?”
瑪魯用手一捂嘴,小聲急切地說:“求求你別把我的話告訴別人,尤其是鐵木真!哦?你是個好人,不會想害我的!”
馬明點了點頭。瑪魯已經看準他是個老實人,在他面前說漏了嘴是可以不擔心的。
但是,馬明又問:“你認識那條黑船嗎?它是哪里來的?”
瑪魯搖著頭否認:“不!我怎么會認識它呢?”
吃飯時,鐵木真看著這兩個人,說:“你們倆的情形有點古怪,是不是在陰謀策劃什么事情?馬明,你老實,如果有事就告訴我。”
馬明還支吾著沒說出話,瑪魯就叫起來了:“他老實?那我就狡猾啦?不行,你冤枉我啦,你得安慰我!”
鐵木真笑道:“你怎么想那么遠,誰說你狡猾了?你很老實,只不過喜歡裝成瞎子打打人而已。”
馬明的臉漲紅了,他忍不住說:“小姐小姐,你還是把事情都跟船長說了吧!”
“馬明!你你這個‘老實人’!”瑪魯瞪著馬明,后者尷尬地低下了頭。鐵木真說:“怎么啦?有什么事?”
“小姐好像認識今天的那條黑船。”
“真有這回事嗎?”鐵木真看著瑪魯。
瑪魯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兩個男人都盯著自己,躲不過去了。她只好點點頭:“嗯,我認識它。”
“怪不得你跟我說它是什么同盟的潛水船。”
瑪魯低頭想了一會兒,說:“鐵木真,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我實際上跟那條潛水船是一伙的。”
馬明手里的叉子掉在了地上。鐵木真倒從容不迫:“真的嗎?那你上次說的那宗家仇是編造的啦?”
“那個仇也是真的。我必須報仇,但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我小時候就加入了能夠依靠的強大組織。”
“是你說的什么同盟嗎?”
“黃金同盟。”瑪魯以慎重的語氣說,“一群有力量的人為了追逐權利而組建的,我也說不準它是什么,它什么都是,是城市,是海盜,是軍隊,是商會,但首先是商會。同盟在歐洲很多國家的宮廷里都安插有人手,可以操控它們的政策。甚至你偶爾在海上救起一個落難的小孩子,都有可能是黃金同盟的人;你在最荒僻的村落里住宿的客店,也可能是同盟的前哨站;這么說吧:同盟所完成的事業,并不比你們蒙古祖先所完成的小,而他們是在海上完成那種事業的。”
鐵木真望著瑪魯,若有所思。瑪魯說:“現在你該考慮是不是把我扔進海里了。”
馬明插嘴說:“請原諒,船長,我覺得小姐罪不至死。留她在船上吧?”
鐵木真背著手站起來:“你愿意為她擔保?以后當她犯錯的時候,你將會與她一齊受罰的。”
“我愿意。”馬明慨然回答。他覺得自己的“告密”害了瑪魯,急于作出補償。
“就這樣吧。你要時時監督她別犯錯,這也是為你自己好。”
瑪魯悄悄走進馬明的臥艙里,艙很小,她只有坐在桌子邊上,兩腳懸在空中。
“今天,你為什么要替我擔保?”她落寞地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
馬明說:“我怕船長懲罰你。”
“那你何必又要把我的事告訴他呢?”
馬明回答不上來了,他低著頭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我總是左右為難,究竟應該顧人情呢,還是顧道義。有些事是不能通融的,像你認識那條敵人的船,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告訴船長。可是,當他要罰你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有責任”
瑪魯的藍眼睛里有了笑意:“你這個老實人”
她跳下桌子,跟馬明并肩坐在床邊,小聲說:“老實人,我跟你聊聊天好不好?”
“好。”馬明說,“在麻林地宮廷的時候,那里的女人們都喜歡跟我聊天,她們知道我就像樹一樣,只聽不說。”
“可是,我可不要你像棵樹啊。”瑪魯皺眉說,“因為我有事要問你的。”
“那你問吧。”
瑪魯的大眼睛轉了轉,露出一種患得患失、欲言又止的神情。馬明會心地微笑了:雖然他以前接觸的都是黑人姑娘,但少女情懷,無論黑人白人都是一樣的。他說:“我猜,你喜歡鐵木真船長吧?”
瑪魯把臉扭到后面,揮手打他:“哎呀!你瞎猜什么呀?”
馬明邊躲邊笑著說:“不是瞎猜。今天你跟我說什么來著?說他的船就是你的船。也就是說你們倆不分彼此了?”
難以辯駁了,瑪魯兩手緊緊握在一起,側頭對馬明說:“你可別告訴他哦?”
馬明說:“不會的。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瑪魯小聲說:“馬明你在非洲有喜歡的女孩嗎?”剛問出來,她又后悔了,“黑色的女孩子有什么可喜歡的?我不該問你。”
馬明笑起來:“黑色的女孩子也有很漂亮的啊。尤其是出身高貴的,牙齒雪白,臉蛋潤滑,腳跟細致,腰桿就像蛇一樣”
“你們男人,”瑪魯小心翼翼地問,“喜歡跟什么樣的女人結婚呢?”
“不是所有男人都一樣啊。”馬明說。
夜晚,馬明坐在船舷上吹笛子,他拿的是非洲土人的骨笛,樂聲悠揚而悲切。月亮映在大海里,上下交輝,怯綠連號在牛乳般的海面上行駛。
鐵木真遠遠地站在甲板上,低聲嘆道:“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馬明一定是起了云鬟玉臂之思。”
“什么叫云鬟玉臂之思?”瑪魯不懂了。鐵木真說:“中國的唐朝,有個大詩人叫杜甫,他的詩里面有兩句是:‘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是思念他遠方妻子的。”
“但他的妻子一定是個非洲黑女人,哪里用得上‘玉臂’二字呀。”
瑪魯跑去坐到馬明身邊,小聲問:“馬明,你為什么不開心?是不是像鐵木真說的那樣,在想你的妻子?”
馬明苦笑道:“是啊,想我那不存在的妻子。”
“麻林地的國王不給你配妻嗎?”瑪魯很奇怪。
馬明說:“那里的男人在年輕時,都會找一個年紀比自己大的女人。到了成年以后才找十七八歲的女孩作妻子。國王本來要給我找一個身份相當的漂亮女孩子,但是我沒有等他,就跟著你們的船出海了。可能我心里在等著中國的老婆吧——命里注定的那個。我這樣的人最煩惱了,想念家,可又說不出想的是哪一個家——是祖墳所在的中國,還是養育了我的非洲。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應該埋在哪里。”他嘆息了一聲,又吹起笛子來。
他一直吹到了天亮。